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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宋词名篇鉴赏（九十二）
——欧阳修《采桑子》
轻舟短棹西湖好，绿水逶迤。芳草长堤。隐隐笙歌处处随。
无风水面琉璃滑，不觉船移。微动涟漪。惊起沙禽掠岸飞。
欧阳修《采桑子》十首，是一组同调联章演唱的鼓子词，吟咏颍州西湖四时风景之美和游赏之乐。前有小序性质的《西湖念语》一篇，交代创作缘起，作为组词演唱前的开场白。颍州（今安徽阜阳）西湖，是与杭州西湖、扬州瘦西湖、惠州西湖齐名的风景名胜之地。《正德颍州志》卷一云：“西湖，在州西北二里，外湖长十里，广三里。前代明贤达士往往泛舟游玩于是。湖南有欧阳文忠公书院基。”北宋仁宗皇祐元年（1049）正月，四十三岁的欧阳修自扬州移知颍州，“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，土厚水甘而风气和，于是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”（《思颍诗后序》）。神宗熙宁四年（1071）六月，六十五岁的欧阳修以观文殿学士、太子少师致仕，七月退居颍州私第，果如前愿。据《念语》中所说“因翻旧阕之辞，寓以新声之调”，可知这组《采桑子》应是晚年退居颍州之后，辑缀旧作并补充新作而成。
这一组十首《采桑子》，每首的起句后三字都是“西湖好”，洋溢着词人对于西湖风光的爱赏赞美之情。此首列组词第一，以“轻舟短棹西湖好”领起，交代游湖方式，点明题意。小船短桨，自由灵活，既轻便随意，更自在惬意。词人居颍期间的身份，或为一方郡守，或为退休执政，而以这种简单的方式出游，含有一种亲民的意味。不摆官威，不端架子，用时下的话说就是不装，既减轻了普通民众的压迫感，拉近了官民的距离，也让自己得到了放松和解脱,得以充分享受自我生命与自然亲和的愉悦。
第二句“绿水逶迤”，是说西湖绿水蜿蜒绵长。据方志载，西湖水面纵长，“逶迤”二字形容湖水的形状，十分恰切。第三句“芳草长堤”，在写过水面之后，再写芳草萋萋的堤岸。堤岸是环绕水面修筑的，水面蜿蜒绵长，自然需要筑起一道长堤，“长”字回应上句的“蜿蜒”，脉络细密。这首词中没有明确透露季节，但从“绿水”“芳草”等意象来看，所写应是春日景色。从第二首的“春深雨过西湖好”、第四首的“群芳过后西湖好”回看，第一首的风物时令当在仲春。
三句描写荡舟湖上所见，蜿蜒迤逦的绿水，芳草萋萋的长堤，像天开画图，展现在词人面前。第四句“隐隐笙歌处处随”，由前两句的视觉转为听觉，由视觉的悦目转为听觉的悦耳。“隐隐”两解，一说通“殷殷”，形容笙歌的盛大，一说形容湖上隐约传来的歌吹之声。两相比较，第二种说法于义较长。词人游船所到之处，都能听到随之传来的乐歌，说明湖上游人众多。但乐声隐隐约约，渺远柔和，见出西湖水域足够广阔，游人虽多但是并不拥挤喧闹。词境总体偏静，所以这里隐约可闻的笙歌声，更衬出了湖上的静谧。“笙歌处处随”五字，还有更深一层意味，词人船到哪里，笙歌随到哪里，似与词人相乐，这不正是官民同乐的仁政理想的生动体现吗？词人如果摆起官威，肃静回避，清退游人，哪里还能如此惬意地享受游湖之美？所以这词的上片，不仅有美丽的西湖自然风光，轻舟短棹的出游方式，隐隐笙歌的处处相随，洋溢着官民同乐的和谐气氛，这是一种社会美和生活美的体现。
词的下片更见精彩。“无风水面琉璃滑，不觉船移”二句，描写乘船游湖的美妙感觉，可称入神之笔。这是一个晴好的春日，无风的水面像碧翠的琉璃一样明净平滑，船行其上，毫不费力，让人感觉不到船在水面上的移动。“不觉船移”是一种错觉，把湖水的平滑形容得传神入微。大概词人原先没有觉出船在行走，等到小船前行了一段距离，词人发现岸树、堤草、洲岛等参照物变化了，都在悄然向后退去，这时才发现小船原来一直在往前移动。说是“不觉”，其实还是觉出了，这是一种不知不觉中的知觉，这就把水面的平滑形容到了极致状态，词笔就像水面滑行的小船一样自自然然，不费力气，所以高妙。产生这种感觉的前提除了“无风”，还有就是船小体轻，船速缓慢。离开了这三个前提条件，也难有这样美妙的感觉。
但小船毕竟是在水上行进，船体虽轻，船速虽慢，也会在波澜不起的平滑水面上，微微荡出几圈涟漪。“微动涟漪”一句，当是词人觉出小船在向前滑行时的发现。远处更广大的水面依旧是万顷平滑的琉璃，小船过处，有几圈涟漪在微微荡漾。对于沉浸于西湖美景的词人来说，这几圈微动的涟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，因此他虽然看到了，但也并不在意。可是，却已“惊起沙禽掠岸飞”，沙滩上的禽鸟显然比人更为敏感，被微动的涟漪惊起的它们，掠过湖岸向远处飞去。这是瞬间突发的静中之动，一下子就让整个画面活起来。在打破湖上静境的一刻，很快飞远的沙禽弄出的响动，随之就又复归于安静。但这无边静谧的境界里，却有了活泼泼的生机萌动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地消息吧。
杨景龙，笔名扬子、西鲁、南乔，河南鲁山人。二级教授，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学者、年度人物，创新团队首席专家，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，中国散曲研究会理事，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、成果鉴定专家，搜狐教育全国分省十大最受欢迎教授。长期从事中国诗歌教学、研究工作，兼事诗歌创作。在《文学评论》《文学遗产》《文艺研究》《中国韵文学刊》《诗探索》《词学》等刊发表论文100余篇，出版《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》《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》《传统与现代之间》《诗词曲新论》《不薄新诗爱旧诗》《花间集校注》《蒋捷词校注》等专著10余种，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、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等10余项。在《奔流》《河南诗人》《中华诗词》《小楼听雨》等刊物和平台发表诗作300余首，编有个人诗选《餐花的孩子》《时光留痕》《与经典互文》等。论著入选“中华国学文库”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推荐书目”，获评中华书局年度十大好书、中原传媒好书、中国读友读品节百社联荐优秀文艺图书，多次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、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、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、夏承焘词学奖、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，暨孟浩然新田园诗歌奖理论奖等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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